这是2月9日在土耳其哈塔伊省安塔基亚市拍摄的一处受损的建筑物。新华社 图
截至2月10日，土耳其和叙利亚强震导致的死亡人数增加到2万以上。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废墟中找到生还者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从地震现场传来的照片显示，大量高楼公寓轰然倒塌，也有一部分楼房“存活了”下来，围绕房屋质量问题的质疑激起了民众的愤怒。
半岛电视台记者2月9日从震中卡赫拉曼马拉什发回报道称，一座倒塌建筑的废墟已经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墓地”，一位老年女性在现场等待了几天，因为她的儿子、儿媳和孙子都被埋在了倒塌的建筑物下，最后救援队把她家人的尸体抬了出来，她的尖叫声“非常可怕”。这位老人告诉记者，“请让我的声音（故事）被听到”。这是无数当地家庭悲伤故事的体现，人们震后在寒冷的天气中等待亲人从废墟中被救出来，无论他们是死是活。
土耳其阿纳多卢通讯社2月8日援引任职于美国地质调查局和加州理工学院地震学实验室的专家露西·琼斯 (Lucy Jones)的话称，土耳其东部的东安那托利亚断层是“走滑垂直断层”，与美国加州著名的圣安德烈亚斯断层非常相似，“这意味着震动在靠近地球表面、非常接近人们的区域释放，即与其它类型地震相比，人们离震源更近。”这点部分解释了本次土耳其、叙利亚地震为何如此强烈。
除了断层线因素，任教于加州大学河滨分校地球与行星科学系的地球物理学教授大卫·奥格尔斯比（David Oglesby）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时分享了一个“加州经验”，在同样地震多发的加州，他提到当地关于承受此类地震的建筑标准十分严格，“在大家的认知中，如果发生大规模地震，最大的危险是室内物品掉落造成伤害，而不是建筑物完全坍塌。后者一旦发生，很难再谈自救。”
奥格尔斯比还强调说，由于很难准确预测地震会在何时、何地发生，以及是何种规模，因此“我们需要做好准备，因为我们知道未来地震一定还会再次发生”。面对已经发生或未来不可避免的“悲剧”，他认为如果从中吸取教训，也许当下一次地震发生时，人们会有更好的准备。
土叙地震发生于已知地震风险区
澎湃新闻： 2月6日凌晨4点17分，土耳其加济安泰普市周遭发生7.8级地震，接着而来的余震7.5级，震中位于卡赫拉曼马拉什的埃尔比斯坦地区。如此大规模的地震，我们可以提前预测吗？
奥格尔斯比：目前没有科学上公认的预测地震的手段。要做出一个成功的地震预测，你需要知道它即将发生的位置、规模和时间。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只知道地震容易发生的大致范围，即断层位置。土耳其和叙利亚之间的边界位于安纳托利亚断层附近，几个地质板块在这里相互作用：非洲板块、安纳托利亚板块（土耳其所在的位置）、阿拉伯板块和欧亚板块。因此这肯定是一个存在已知地震风险的地方，该国更早之前的一次重大地震是2020年在同一断层上发生的6.7级地震（稍稍向东北方向）。
地震规模也不容易预测，我们可以查看该地区过去地震情况的历史记录作为参考，但我们也会遇到比如目前的7.8级地震，这是该地区100年来的最大地震。另外，包括我在内的研究者在做地震模拟，可以对一个地区的潜在地震进行模拟，并试图了解可以会遭遇多大的地震，地面震动多强。我们在预测地震的规模方面正在不断进步。
预测地震时间是极其困难的部分，人们有时会在大地震之前观察到一些小的地震，所有研究者都在统计这些小型地震的数据，以期发现这些现象是否相关联。也有人观测断层，比如寻找是不是有释放气体的现象，或导电能力的变化，或者岩石正在发出微小的断裂声。但这些方式不一定有用，所以我们仍不清楚地震会什么时候发生。
我不会说这是永远不可能预测的，但这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地震过程在地下许多公里处开始，你看不到任何过程，它可能不会产生大量的信号。除非你在每个断层上到处挖洞，试图确定那里发生了什么，我认为像这样预测地震非常困难。
土耳其具备抗震建筑规范，倒塌建筑未达标
澎湃新闻：土耳其强震之后，人们发现有很多楼房完全倒塌了，也有一些楼房仍然看起来状况良好，引发了人们有关建筑安全的讨论，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奥格尔斯比：这次地震无论发生在哪里，它的规模都会导致糟糕的后果，这是一场非常大且具有破坏性的地震。事实上，专家普遍认为加州的地震风险高于土耳其和叙利亚，但其中一些风险因严格的建筑规范而得到缓解。
建造能够在地震中幸存的建筑是可行的，现代建筑技术可以造出能承受这种震级的房子。当我们看传自土耳其地震现场的照片时，会发现许多建筑实际上确实在地震中幸存下来，并非所有楼都倒塌了，这说明土耳其具备相应的建筑规范，然而很多坍塌的大楼显然没有达标。
我的猜测是，一些建筑商没有遵循这些规范。他们也许是没有在墙里放足够的钢筋，当你建造混凝土建筑时，你需要确保在混凝土块内有足够的钢筋来进行固定，否则它就可能不牢固。此外，混凝土的质量也非常重要。如果人们掺了太多的沙子，没有足够的水泥，那么即使有钢筋，它也不会稳定。当我看到一些被摧毁的建筑物的照片时，我发现里面有像钢筋的东西，但楼仍然倒塌了，这让我对一些建筑的混凝土质量产生怀疑。
当然我不是工程师，无法告诉你建筑过程中哪些具体方面出了问题，我的看法更多是基于一些对现场照片的观察和推断。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发生这样的地震时，如果建筑物符合抗震标准，死亡人数会比现在少很多，甚至只有现在的十分之一。
澎湃新闻：您近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比较过纽约和加州的建筑物在抗震方面的不同，能不能也分享一下这些信息？
奥格尔斯比：当你试图设计一个抗震的建筑时，要使它能够承受水平向的震动。因为地震发生时，通常最强烈的地面震动是左右晃动。一个普通的建筑具备承重力，通常能很好地承受垂直力，但如果突然墙突然受到强大的横向力，墙会倾倒且因为不能支撑建筑物重量而倒塌。或者强烈的摇晃会导致建筑材料断裂，然后倒塌。在建造抗震建筑时，这些情形都需要考虑。
所以很多地方在修建房屋时会在墙里设置横撑，这样墙壁不易弯曲，在遇到地震后或许会僵直地来回移动，而不会轻易倒塌。或者至少，他们会在建筑角落里设置支架，固定地板和墙壁，这样墙也不会轻易地弯曲。这类建筑结构可以发挥作用。
你在地震多发地区看到的类似建筑结构会比在纽约或其他远离地震风险的地方看到的要多得多。尽管对于高楼来说，有时风的负荷也会使建筑物倾斜。因此，你必须在所有地方做好预防措施，在地震多发地区尤其要做得更多，使建筑物更加牢固。
由于所处的地理位置，土耳其的地震风险是已知的。虽然本次是该地区100年来发生的最大地震，但震级并不是前所未有，震中建筑物的倒塌情况十分不幸，它们不符合抗震标准。
大地震发生时民众该如何自救？
澎湃新闻：美国加州也是一个地震高发地区，也有基建、高楼和高密度人口，整个20世纪，美国一共发生了三次大地震，三次大地震都发生在加州。如果现在再次发生地震，民众应该如何自救？
奥格尔斯比：地震很难预测，因此，我们在加州所做的一般假设就是，地震可能在今天发生，或者必将再次发生，然后一直做好准备。
举个例子，我的车里有一个地震救助包。如果我在城镇的另一边，正好遇上了地震，并且所有的道路被切断了。我有一些食物、一些水之类的东西，还有毯子让我保持温暖，以防万一我不能回家。但是如果我所在的建筑完全倒塌了，那这个地震包可能不会对我有太大帮助。
澎湃新闻：加州普通民众普遍会准备地震救助包吗？
奥格尔斯比：许多人有，也有许多人没有。我认为大多数人基本上知道该怎么做，但当大家过日子的时候，不会永远把预防地震灾害作为生活的优先事项，你总有比准备一个地震急救包更优先的事情，对吗？
因此我不能说大家都为潜在的地震做好了准备，但我认为人们的意识正在提高。加州每年都有地震演习，我们称之为“加州大地震”（the great California shakeout），人们会练习趴下（drop）、寻找掩护(cover)、抓紧（hold on）以及如何从建筑物中疏散。
趴下、寻找掩护、抓紧是指在地震发生时，要避免摔倒在地上，同时要避免被掉落下来的物品和飞过的物品弄伤。要先趴下身体；接着躲到坚固的桌下或床下，寻找掩护；并且抓住桌脚以稳定躲避处。这可能是最安全的做法。
当我20年前刚刚在加州开始教学时，我在课堂上提问，当地震发生时你会怎么做？当时大家根本不知道。但现在我再问这个问题上，大家会立即告诉我蹲下、寻找掩护、抓紧，所以民众教育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澎湃新闻：这些建议对于所有处于地震多发区的人们是否都具有参考意义？普通人该如何为可能发生的地震做更充足的准备？
奥格尔斯比：地震发生前，在家里准备好物资，确保你有一些饮用水。地震发生后，即使你的房子幸存下来，你可能没有电、没有水。你不能去商店买东西，所以有足够的食物、水和电池供电的照明设备是有帮助的。准备不会变质的罐装食品，如果你所有的食物都放在冰箱里，这不是好事，因为冰箱可能不能工作很久。在强震中，很可能会停电。当地面开始晃动时，至少在建筑物本身比较坚固的地方，最好的办法就是上面提到的趴下、寻找掩护、抓紧。如果有一个大的灯具在你头顶，然后它落在你身上，这种事情会使人受伤甚至死亡。
而在建筑物有可能倒塌的地方，我其实不确定在这样的情况下该怎么办，只能寻求尽快出去。但问题是，如果地面摇晃得那么厉害，你可能无法跑动。在土耳其，似乎有许多建筑物倒塌了，而且都是高大的、住了人的公寓楼，这是极其可怕的情况。
对于在土耳其震后努力求生的人们，我建议他们听从有能力检查建筑物情况的政府人员和工程师的建议，确定哪些幸存的楼房是可以居住的，哪些不可以。如果这些建筑不适合居住，比如存在在余震中坍塌的风险，人们应该转移到帐篷内。当然那里的震区现在是寒冷的冬天，我理解这可能很难做到。
澎湃新闻：每一次这样惨烈的大地震发生之后，您这样的研究人员是否会进行更多的调查，让我们更了解地球的运动？
奥格尔斯比：这绝对是可以研究的。实际上，各项研究已经开始不断涌现。我的同事已经开始运用卫星成像来了解地震期间断层的滑动程度，已有一些初步的卫星数据。也有人正在查看每周震动图，以尝试找出背后的规律和物理学原理。也有很有现实意义的研究，比如探究断层上的滑动如何导致某些地方比其他点更容易发生余震，如果你可以判断“在这里比在那里更有可能遭遇余震”，那么你就会知道应该把救济送到哪里，或者我们应该尝试先疏散人群。
从长远来看，人们可以长期研究比如为什么在这样的断层上会有7.8级的地震？并且仅仅数个小时之后，在附近的断层上又发生了7.5级地震？两个不同地震之间相互作用的物理学原理非常令人感兴趣，弄懂这些也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缓解地震的危害。
所以我作为研究人员的想法是，这样的大地震是个可怕的悲剧，也许我们可以学到足够的知识，来减少未来地震的风险。让人们对风险有了更多的了解，从中吸取教训，也许当下一次地震发生时，人们会有更好的准备。
（澎湃新闻实习生雷悦雯对本文亦有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