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在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与陕西省榆林市交接地，一位年迈的老父亲，领着19岁的女儿和一匹老马，向毛乌素沙漠深处走去。
女孩留着长长的大辫子，穿着藏蓝色的粗布衣服，一边啜泣，一边用手遮挡被风沙割得生疼的脸。脸上还挂着两道，泪滴混合沙子后留下的粗粗的泪痕。
父亲身后那匹土灰色的老马上，驮着的她们此次出行的全部行李，一个木柜，一包衣物和一个脸盆。
她不是在赶路，也不是去旅行，而是去出嫁。
在“父母之命”下，这位花季少女将踏入荒芜人烟的沙漠，和她素未谋面的新婚丈夫生活在一起，而在15年后，连国家都会为她颁奖……
19岁替父报恩：远嫁毛乌素沙漠
这个女孩叫殷玉珍，出生于毛乌素沙漠南边的陕西省靖边县。
家中姐弟6人，她排行老四。
殷玉珍长相俊俏，聪慧能干，做衣服，烧菜都很在行，还唱得一口好听的小曲儿。在村里，是很多年轻小伙儿倾慕的对象。
可命运弄人，在本该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殷玉珍却被父亲许给了沙漠中一户姓白的人家。
原来，有次，殷父放羊时，在沙漠中迷了路，是一位叫白万祥的年轻人救了他。
1969年，白万祥和父亲从陕西逃荒来到毛乌素沙漠。遇到殷父时，他们已经在这里扎根了十余年。
那天，白万祥看到天色很晚了，殷父还一个人在沙漠中，觉得非常危险，便热情地邀请他到家留宿，第二天，还专门把殷风军送到沙漠边缘才离开。
后来，殷风军经常需要赶着羊群穿过沙漠，到更远的地方去牧羊，回来太晚时，都会借宿在白万祥家中。
白万祥父亲年龄和殷风军差不多，二人聊得投机，很快成了好友，还经常一起小酌，畅聊人生。
白父身体不是很好，他常在酒后跟殷父诉说，自己最担心儿子的婚事；相处久了，殷父也感慨，白万祥这小伙子很不错，可惜住在沙漠中，没人愿意嫁给他。
有一次，或许是在酒精的作用，为了安慰白父，殷父竟许下大话，说自己愿意把四女儿嫁给白万祥。
这下白父可当真了，对殷父感激涕零。殷父酒醒来后想反悔，才发现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了。
回到家中，殷风军万分纠结，一面是救命恩人，一面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应该信守承诺。
于是，殷风军硬着头皮向女儿提起了这桩婚事。害怕女儿生气，他没敢细说白家的情况。
受传统思想影响，此时的殷玉珍比较羞涩。
在她看来，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再加上她相信父亲，就应了下来。
作为一个从未离家的少女，殷玉珍对婚姻还抱着无数幻想，但随着她深入沙漠，她开始意识到不对。
这样的“出嫁”场面，与她曾经想象的美好，相去甚远，她开始越来越不安，所以才有了文章开头的一幕。
但这只是开始，更让殷玉珍崩溃的还在后头。
殷风军和殷玉珍赶了很久的路，终于到达了白家。但殷玉珍看了半天，都没找到“婆家”在哪里，因为眼前除了一片黄沙，她什么都没看到。
直到殷父熟门熟路地往坡下走，她才发现——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将来要住的地方，就是眼前这个连猪圈都不如的“土窝”。
所谓结婚的“新房”，原来是在沙坡背风面，挖开的一个狭小的，不到4平米的地窖。地窖四周，用几根木头撑着，再搭上木根，扎上树枝枯草，仅此而已。
从小疼爱她的父亲，居然把她嫁到这么个鬼地方！
看着眼前一片死寂般的沙漠，和需要躬着身子，才能进得去的狭小“新房”，殷玉珍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委屈、痛苦、愤怒交织在一起，19岁的她，第一次对人生感到绝望：她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和退路，该在哪里?
4平米的不服：不能被沙子欺负死
沙漠中，不通路、没有水、更没有电，地窖里唯一的光源，是沙墙上凿开的小洞和完全没有遮挡物的“门”。
殷玉珍睡在一堆树枝枯草铺成的“床”上，没有像样的被褥，连身体都没办法伸直。
每天起床后，她必须和丈夫一起刨沙，才能重新“打开”被掩埋的门洞。
当然，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孤独。
殷玉珍清楚地记得，在她过门后的第40天，才有第一个人，从她家门口经过。
等她惊喜地想跑过去聊天时，那人已经走远了。
然后，她赶紧回家拿了个盆，把脚印扣住。
接下来的好长时间，她都每天掀开盆来看一次，然后一个人对着脚印发呆很久。
刚结婚的前两个月，殷玉珍几乎每天以泪洗面，无数次计划要逃离，但却因为风沙太大，没能走出沙漠。
后来，她发现，这里除了穷点荒点，生活环境不适应，丈夫待她还是好的。
白万祥担心她一个人住在沙漠里会害怕，每天不管干活到多晚，都会赶回家；
怕殷玉珍吃不惯沙棉蓬、沙蓬子、沙米，还会专门去沙漠边缘，捡点死猪、死羊回来，给她改善伙食。
她望着老实巴交、从不发火的丈夫，心里竟升起一丝怜惜：
“难道真的要扔下他一个人，在沙漠中孤独终老吗？”她心里犹豫了。
转眼四个月过去，殷父还是忍不住鼓起勇气，带了东西来探望女儿。
殷玉珍看到父亲来了，感到安慰之余，也爆发出更强烈的怨怼：“我这辈子都被你给毁了！”
殷风军看到女儿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一双手脚，被沙子烫得劈开肉绽，沾满了风沙的印记，也心疼内疚，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
这次回去后，殷父肝病复发，因为心中郁结难解，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消息传到殷玉珍耳朵里后，这个才不到20岁的姑娘，在沙漠里朝着娘家的方向狂奔，最后扑倒在沙子里放声大哭……
她怪命运为什么这么对她！她虽然恨父亲，把自己嫁到这么个破地方，但她也能明白，父亲心里肯定比他更不好受。
如今父亲带着自己的埋怨走了，她必须要把日子过好，才对得起父亲。
伤心过后，殷玉珍暗下决心，她要听从父亲的安排，和白万祥好好生活下去。
可是真要在沙漠中过一辈子，又哪里是一件容易的事？
殷玉珍每天起来，看到满锅的沙子，和怎么清理都弄不干净的碗筷，心里很是崩溃。
她想，自己和丈夫尚且可以忍受这恶劣的自然条件，将来有了孩子呢？
难道孩子也要跟着生活在这漫天黄沙中，看不见一点绿色，感受不到一点希望吗？
不，殷玉珍打心底里拒绝这样的生活，她决不能一辈子都被黄沙欺负，也不能让孩子，也生活在这孤独无边的沙海之中。
这时，殷玉珍注意到了白万祥和公公生前种下的一棵树，她想：
既然有一棵树能长大，那说明树在沙漠里，是可以存活的啊，为什么不多种一些树，让荒漠变绿洲呢？
她想让沙漠也能住人，让沙漠也能有绿色！
殷玉珍一下子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也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7万亩的微笑：连国家都为她颁奖
种树的想法是好的，可这在狂风乱作，缺水少肥的沙漠里，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殷玉珍和丈夫试了好几次，往往是一场风沙过后，栽种的所有东西都全没了。
看着自己辛苦种下的树苗全毁，殷玉珍头经常坐在地上哭得前俯后仰，他怪老天不长眼睛，也怪自己命苦。
但哭乏了，她又爬起来继续想办法，琢磨着怎么打赢这场“人沙大战”。
1986年春天，殷玉珍让丈夫用家里仅有的一点点财产——一只三条腿的瘸羊，换回了600棵适合沙漠生存的树苗，并把它们围着房子，种了一圈又一圈。
这次，她想要以量取胜！
接下来的一年，白万祥每天外出打零工赚钱，殷玉珍就每天在家给这600多棵小树苗浇水，盼着它们能够成活。
在经历了一年的风沙、干旱后，居然真的有100多棵树苗活下来了！
六分之一的存活率，很低，但却让殷玉珍兴奋不已。
因为，她知道，只要坚持下去，沙漠迟早有一天，将被绿树覆盖！
有了这次种树的经验，殷玉珍回了趟娘家。
她问家里人借了几百块钱，想买几头猪仔，带回家养，长大了，可以换钱，继续买树苗。
白万祥也几乎全天不停地在外面接活，掏粪、拉货、砌墙……只要是能赚钱的，他从不怕脏嫌累。
赚来的钱，也都一分不剩地交给妻子，买树苗。
1989年，丈夫白万祥在尔林川打工，他听一个做饭的老头说，村大院里堆了好多苗子没人要，需要的话可以来拉走。
听到这个消息，白万祥激动得活都不干了，赶紧回家告诉殷玉珍。两人连夜借了3头牛，凌晨3点就从家里出发，赶到大院，把树苗驮上，往回赶。
沙漠中，风沙大作本是常事，但要是想早点把苗运回家，那可就难了。
大风一次次把苗垛子从沙梁刮到坡底，殷玉珍只能边哭，边和丈夫一次次把它们重新抬上牛背。
后来又累又饿，实在走不动了，殷玉珍只好抓着牛尾巴，一步步向前挪着。
俩人回到家已是下午，这时候殷玉珍已经累得手都伸不直，但他们想着，要是不赶在天黑前把树苗栽上，明天枯萎了，这一趟可就白忙活了。
于是，俩人又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接着干活。
树苗多了，浇水又成了大难题！
有次，夫妻俩终于找到了解决方法。他们花钱借来设备、工具，辛辛苦苦开凿了一条长达4000米的水渠，想着以后就可以从这里引水灌溉了。
哪知一夜之间，一场风沙，就让他们几个月来的成果消失得无影无踪！
欲哭无泪的殷玉珍，绝望地渡过了那个冬天。
但等到冻土一化，她又开始在沙海里挖坑、种树、挑水、灌溉。有时候，甚至把锅灶都背在身上，饿了，就架起来烧点水煮碗粥吃，累了，就直接躺在沙子里睡觉。
从此，殷玉珍的大部分日子，都这样度过，甚至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在种树途中，早产生下的。
后来，殷玉珍又怀了一个孩子，她还是每天背着一捆树苗出门。
有次，突然沙漠里刮起了狂风，本就月份大了、身体笨重的殷玉珍，连人带树从沙梁上滚了下去。
结果衣裤都被划破了，一捆树苗正好重重地砸在她肚子上，孩子也在此刻出生。
殷玉珍强撑着身子，抱起孩子，却发现孩子怎么都不哭。
后来她仔细一看，孩子从前胸到肚子上的皮都被划破了，身上已经冰冰凉凉的了……
殷玉珍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凄苦，嚎啕大哭。
没有热水，没有剪刀，甚至没有任何人可以求助，殷玉珍只好自己用手拽断了脐带，埋葬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那一刻，她觉得，在生存面前连悲伤都是奢侈的，从此，她心里只剩一个信念，“要么死，要么种树！”
也许是为了赌这一口气，越挫越勇的殷玉珍，在后来的几十年里，和丈夫在沙漠里开渠、担土、栽种、防风，甚至拉投资、修路，硬是把不可能的沙漠种树，做成了一项事业。
经过15年的不懈努力，他们治理流动沙丘面积高达4万亩，种植树苗数量多达30余万棵，引来无数媒体争先报道，也让更多人关注到荒漠治理中。
殷玉珍本人，也因此获得了中华环境奖、全国防沙治沙十大标兵等多个奖项，并多次出席世界级研讨会，分享自己的治沙经验。
古有愚公移山，今有殷玉珍种树。
在无数个冬去春来，无数个绝望中站起之后，殷玉珍家的土窝，早已从当年的地窖，变成了现在砖砌的楼房、大院。
门前一排高大的杨树，时不时传出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一望无垠的荒漠沙丘，也被一条笔直的沙漠大道取代，一直向西，延伸到绿意盎然的远方。
这几十年，在殷玉珍的带领下，已经有7万亩荒漠，变成了绿洲！
在殷玉珍的带领下，也有越来越多的农牧民，承包荒沙地，治沙造林，发家致富。
殷玉珍说：“过去，我的眼泪都不知道会浇活多少棵树苗，但现在，我确信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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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木木
编辑：毛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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