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XX日报版块主编：“老弟，有篇约稿，还是关于职场的，群体是工厂里的普工零工小时工这类，你看看提纲，感兴趣的话。。。”

我：“可是可以，不过你们提纲看了下，这要求已经快是纪实报道的标准了，这我光靠采访转述怕是写不出来呀。。。”

主编：“是的，所以找到你，这次可能需要非常深入，甚至最好零距离地去了解下，”

我：“非常深入，零距离，你的意思难道是要我干脆。。。。？”

主编：“如果能那样是最好的，毕竟现在社里我们这版块的自由撰稿人里，就你时间比较自由点。。。当然这次稿费也会稍微高点，嘿嘿。。。”

于是有了后面的事。

首先说明，这篇文章，并不是交给报社的正式稿件，因为是登在传统媒体上，正式稿件对字数内容要求，文章框架和审核刊登标准都会很严，甚至最终可能会面临很多修改。所以这次仅仅是以个人角度，用自己号简单聊聊这次进厂的经过和一些感受。

当年销冠

1.中介

如果你想进厂打工，人力资源公司，也就是俗称的中介是你很难迈过的第一个槛。

毕竟流水线小工这种工资月结，周结，甚至日结的人员高流动岗位，没有几个厂愿意花人力资源成本在这块自己招人，培训，和管理。

所以，这一块的岗位资源，基本上就被工厂给到了第三方人力资源公司手上，你想找这方面的工作，都得通过他们。

我也是通过X大型分类信息网站求职版块，找到了一家人力资源公司发布的看起来不错的岗位，加了招聘专员的微信。

招聘专员：“A岗位，长白班，坐岗，简单手工包装，活很轻松，240元/天，早8点到晚8点，午饭晚饭各休息一个小时，食宿全免费，宿舍4-6人间，无需体检，做满七天就可预支工资，后面做多久都行，离职就结账，人走账清”

看起来还不错呢。

简单交流后，招聘专员给我发来了他们公司的面试地址，到了地方，公司不大，就几个人，这里我就称其化名为二劳人力资源公司（原因后面会讲）。面试也很简单，让我填了张个人信息表，然后有位经理和我在一间小办公室聊了下，问了下年龄，求职意向，工作经验（为了显得自然，工作经验这块我自己虚构了一些）什么的，然后表示工作内容待遇就和之前招聘专员微信里说的差不多，让我如果决定做，明天早上直接带好行李（需要住宿在厂里）来公司，10点有车送去工厂报道。

回家就开始整理行李，由于自己毫无这块经验，还专门网上查了下，说是除了个人洗漱盖等常规用品，一定还记得要带一个线长一点的插座，事后证明这插座真的是带对了。本着断舍离，就地采购，能简就简的原则，最后只装了一个行李箱。

第二天到了二劳人力资源公司，已经有好几个人在那候着了，有男有女，有年长的，也有很年轻的，都是大包小包的行李，相比他们来看，自己带的东西确实不多。快到9点，又一个经理模样的男性，把我集中在了会议室，开始了讲话：

“是这样的啊，之前你们每个人面试的可能都是A岗位，但是现在最新情况是，之前招聘专员和你们说的那个A岗位，现在暂时都不招人了，现在还剩下的岗位和厂有B,C,D三个，工作内容是....，待遇是.....（差距略有点大）”

what！？其它求职者也在那互相窃窃私语。

"大家听我说，现在疫情紧张，工厂订单量不多，所以很多岗位停招，这剩下的岗位都还是我们公司帮大家争取的，虽然待遇工作内容稍微有点不一样，但是至少有份工作先做着，现在工作不好找的。。。当然，实在不愿意做的现在就可以提着行李离开了"

大伙们看着各自堆在地上满地的行李，犹豫了。心理学上的机会成本效应此刻完美发挥了作用，稳住了很多人的心，毕竟来都来了，是吧。

卖家秀和买家秀X1

最终，我选择了B岗位，岗位描述是：工作地点某汽车配件厂，待遇是18元/小时，工作时间早8点到晚8点，中午一个小时时间吃午饭，食宿全免，没有其它入职费用

最终我们选择B岗位的几个人，一起各自提着行李去地下室，准备坐车去工厂。行李放上车后，负责带我们去的司机说一个人要收40元的车费，到工厂做满一个月后可以申请退还。交钱，上车，一辆小面包，人加上行李很挤，一路颠簸，大概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厂区。

中介

2.入厂

看到工厂大门，发现这个厂我之前还有一定了解，还算是这边当地一个不算小也比较正规的厂，之前还担心会不会像有的电视剧里一样被拖到一些私人黑作坊，这一点目前看来倒确实是我自己多心了。

我们被要求在厂区门口把行李都卸了下来原地等着，稍晚还看到其余也还有几辆车送人来，估计都是和我们一样，通过其它的中介被带来的。

等了差不多快一个小时，带我们来的中介终于通知我们和他一起进厂区，登记和扫码后，我们暂时放弃行李跟着中介进入了厂区的办公楼，被带到了一个会议室。稍坐了一会，一位女士走了进来，当时看行头好像是厂区负责人事的HR（后面才知道其实不是），她让我们坐下，然后先是给我们说了下现在厂里岗位如何如何紧张，让我们好好珍惜这次工作机会等套话，然后才开始讲了重点：

“待遇和工作内容方面，也许你们之前每个中介都给你们说的不一定准确，这里我重新说明下，以我说的为准，注意听，有意见可以等我说完提，但是中途不要打断我，明白了吗？”

众人都没有表示异议

“待遇方面，都是按小时工算，15元/小时，做满一个月后升为17元/小时，每天工作时间早8点到晚9点，午饭有一个小时休息，晚饭有半个小时时间吃饭，都不算工时，也就是每天满算工时最多就是12个小时；吃的方面，厂里有食堂，饭卡每天会按9元一餐的标准，自动充值18元，超出部分就要自己出。住宿方面，需要交100元住宿押金，根据剩余床位分配宿舍，分到哪是哪，每天会从工资里自动扣除13元住宿费，水电费每月全体人共同承担，另外没有近三个月体检报告的，需要去指定医院体检，费用是60元一个人，直接交给医院，体检完了没有问题才能明天安排去车间报道，都听明白了吗？如果觉得不想做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会议室自己回去了；想做的，留下来办相关手续。”

不是18元/小时吗？不是食宿全免费吗？不是无需体检吗？不是早8点到8点，带薪午休吗？

其它人还在发懵时，我已经大概是明白了，明白了这又是一次心理学上巧妙地图穷匕见，我们通过层层关卡，掏了40元的车费，背着大包小包行李一路颠簸到了厂区，这些机会成本和人的损失厌恶心理，会巧妙得抵消目前的心理落差。果然最终，除了一位50岁左右的老大哥拂袖而去，其余人最终都选择了留下。

卖家秀和买家秀X2

我们拿到了一份没有甲方抬头和名称的劳动合同，只在一些待遇等关键信息位置已经填好，让我们按了手印，乙方处签了字，办理好了相关手续。去医院做完体检，终于一身疲惫得被带去了宿舍。到了才发现这个宿舍不是我们想象的在厂区里，距离厂区有接近1公里，是那种集中式公寓，一个大院里好几栋公寓楼，里面很多厂的员工都住在里面。我们由于到得很晚，已经没有什么床位了，协调了半天才分给我一个床位，交了押金给了钥匙就让我自己去宿舍。走进宿舍，里面窗帘紧闭，光线很暗，6个床位只剩一个上铺“空”着，这个空字之所以打引号，因为空床板上被当成公共空间堆了很多杂物。

宿舍里有2个人已经在里面睡觉，也许是昨天上了晚班的吧，我不好意思开灯影响他们休息，就摸黑一点点把那个床铺上我认为的垃圾先清理了下来，把在宿舍楼下花100多元新买的被子床垫什么铺上，剩余的东西由于柜子都已经被占用，已经没有地方放了。好在我带的东西不多，就全部塞在行李箱里，给塞到了床底下。

有人可能想问宿舍整体环境怎么样，这里我就只能委婉得说，我一直认为自己属于那种生活作风不拘小节，精致讲究这种词应该离我很远，但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甚至是有洁癖的。你见过洗脸盆水龙头上长蘑菇的吗？我有幸见到了。

忙乎半天，我下铺的一个男孩子可能还是被我动静弄醒了，他瞟了我这个突然出现在寝室的陌生人一眼，没有说话，没有吃惊，也没有问我是谁，转头准备继续睡。倒是我主动开口与他打了招呼：

"你好，我是新搬来的，我能从你插座上引个线放个插座到上铺吗？我手机快没电了"

“接吧，把线缠高点”，他似乎习以为常了。

这是我和这位到我离职都不知道姓什么的下铺室友在宿舍的倒数第二次的对话。

进厂

3.入车间

第二天一清早很早就醒了，醒来时我昨晚见到的室友已经不在，他们昨晚8点就走了，现在这个点应该还没有下班，我简单洗簌完就赶快出门，在要求的7点半赶到了昨天办手续的办公室，我们将在今天被分配到各个不同的车间。

我和一个18岁的年轻小男生被分配到的一个做开关的车间，车间里我看了下基本上都是女工，证明重体力活不多都是手工上的细活，这一点我应该还算比较幸运吧。我们在车间主任办公室接受了简单的训话，大概就是说一些车间纪律，什么每天每条线都有任务，不完成不能下班，几点是吃饭时间，几点是休息时间，可以喝水上厕所，进出要做好消静电措施，工服工位要保持干净等等细节，就被分配给了负责我们的工长。

工长也没有太多废话，直接带我们去了不同工位，我被安排给了一位大姐，让我和她一样卡底座，活不难，步骤也比较简单，就是需要重复操作，大姐也比较有耐心，在我比较笨手笨脚时会上来指导下。不到两个小时，我们这边卡底座的活就已经做完了。做完后，工长又把我安排去了另一个工序，那边是流水线式，就是我这个工序做完就要递给下一个人，她才能再进行下一步，也就是我如果速度慢了，就会影响整条线的进度。在这种机制下，但凡有点团队责任心的人都会不好意思摸鱼，我也逐渐感觉到了压力，一刻都不敢大意，有时也因操作失误返工了几次，我下一位工序的大姐几次给我退回来，弄得我也挺不好意思的，工作中工长几次巡逻走过来训了我几句，毕竟新手嘛，我倒也淡定。好在后面几天我就熟练了，成功率和速度也已经能跟上进度。

一到中午吃饭的点，整个车间所有人几乎都是同一时间起身，换衣服离开工位下楼去食堂，我也跟着大部队去了食堂。食堂是这次体验里我觉得最好的，吃饭的人很多，但是座位也很多，都是小碗菜，9元标准刚好够一荤一素，关键是味道相当不错，师傅手艺远超我之前对于食堂的期待。好味道加上干了一上午活确实是饿了，我瞬间干完了饭。吃完饭，回到车间，几乎所有人都趴着在午休，连聊天的都没有，间接也说明了工厂里做事的频率和强度，真不是一般办公室里偶尔还能起身去摸下鱼的白领能相提并论的。

下午时间个人感觉是最难熬的，整整5个多小时，我不停不休得做着手上的活，到了6点才能缓口气，行军打仗似得去吃了晚饭就回到车间，继续晚班的事，晚班班长都下班了，只剩我们小时工做事，但是为了怕摸鱼给定了产量，一直做到晚上9点，这一天工作才能算结束。最终分配到我手上的产量，还是没有做完，据老员工说，晚班定的产量，就没几个人能做完的。按照工长之前说法，我可能会被扣工时，扣工时对于我这种小时工其实也就相当于扣工资，具体会扣多少还是说只是吓唬我，截止到我写这篇文章时，我工资都还没有发，所以我也不知道。

各种收拾清理工位后打卡下班走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10点，里面已经有两个室友回了，他们是另外厂的，6点就下班了。我疲惫麻木得洗个了澡，洗了衣晒起，爬上床就很困了。室友一直在那刷抖音，我估计是真累了，在他们外放抖音的伴奏下，我居然迷迷糊糊得也能入睡，毕竟明天6点半，又得起床。

车间

4.离职

就这样周而复始的日子，我做了15天。这15天，我与很多工友都做了交流，了解了他们进厂的原因，她们的故事，她们的感受等等，这些后面都会出现在我给报社正式稿件里，那稿件由于已经授权给报社，这里我就不方便展开说了。在我觉得我已经了解足够多我需要的写作素材后，我提出了辞职。辞职手续很简单，没人问我原因，只让填了个辞职表，让工长签字，交还了工服，退还了宿舍押金饭卡后，工厂人事就表示我可以走了。

我问工资，人事说工资要到下个月20号由人力资源公司发给我。

不是人走账清吗？看来又不是。

我到这时才知道，原来第一天在厂里会议室接待我们的那个女经理，其实也是人力资源公司的，这里我化名称其为一劳人力资源公司。这下你们应该明白了，实际上可以理解为我是由最初面试并开车带我进厂的二劳人力资源公司，塞给了承接工厂总包的一劳人力资源公司，从头到尾，其实我跟工厂没有产生过任何法律意义上的交集，包括我的工资都是由工厂结算给人力资源公司再由他们发给我。

离开宿舍清行李时，终于遇到了好几天都由于班次错开没有见面的下铺室友，

我：“朋友，我走了，不做了，卫生间里那个新毛巾架，还有肥皂是我放的，你们以后直接用就行了，我床上用品全部是新买的，没用几天，我就不带走了，后面有人来如果不嫌弃就直接拿着用吧”

下铺室友：“哦，好，谢谢”

这也是我和这位下铺室友在宿舍的最后一次对话。

坐上朋友来接我的车，我最后看了一眼宿舍，离开了这个自己呆了15天的地方。

离职

5.写在最后的一点感受

有些正在求职的朋友可能想问，进厂到底好不好？

先说结论，就我个人如果给个建议，我的建议是但凡你有更好的出路，都不推荐进厂。

进厂干活，其实单论工作内容和强度，虽然有点累，但相比一些户外劳动者比如环卫，工地工人，外卖快递小哥什么的，其实也还算好。

真正让人感到压抑的，是那种高频工作节奏，那种完全不能摸鱼分神的流水线流程和工作氛围，还有来自工长时不时的各种说教。那种管理制度是细化到你左手拿零件还是右手拿零件都会被数落的程度，这也是为什么有很多人宁愿风里雨里送外卖，也不愿意在工厂里长做的原因，你最欠缺的，其实是不被PUA的自由。

另外一点，也是我觉得在工厂里做事最让人很难成长的一点，其实是封闭。那种日复一日的机械作业，二点一线的闭环生活，长期下来，真的会让一个人麻木，我才做了10几天，就已经能理解为什么宿舍里大家回到宿舍都几乎不讲话没有什么交流的原因了，因为大家都很累，也真的没什么精力和话题可以交流的。

有人可能会说，为什么不利用业余时间提升下自己？

晚上9点下班，到宿舍洗簌洗衣晾晒完毕差不多都是快11点。第二天早上8点上班，实际你7点就要起床，劳累一天，算起来你每天实际躺床上休息时间就那么几个小时，就连我这种平常那么喜欢看书的人，带去的书从第一天开始，就没有力气翻看几页。在那种疲惫的状态下，抖X快X这种在某些人看起来就是资讯多巴胺的APP，是他们仅存能接受的消遣和了解外界资讯的方式。看书，学习，深度阅读，打造知识体系框架等各种成功学自媒体里提到的精进方式，在此刻拿出来都显得有那么点何不食肉糜了。

在这种高压闭环的生活半径圈子下，他们除了两点一线，真的没有多少渠道和机会去与外界接触，更不谈对接上更高更多的社会资源和人脉。就好像我，如果不是我自己进厂，我也许就和我之前几十年一样可能从来都不会与他们有交集的机会，有了解他们的机会。你真的不能奢望有多少人在这种环境下，还能有那种极强的意志力挤出时间和空间来提升自己，扩充人脉，进行圈层跃迁。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建议进厂的最大原因。

最后，如果你也认可我的看法，不希望自己哪天只能进厂讨生活，趁现在还有时间和精力，尽量多储备点知识或者技能，多积累点你想从事行业的工作经验，多积累点行业人脉，总之就是给自己尽量多的积累职场筹码，给自己有更多选择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