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阿富汗战争爆发以来，如今已经进入第18个年头。本月25日，美国和阿富汗塔利班在卡塔尔首都多哈重启新一轮对话。塔利班政治领导人、创建人之一毛拉阿卜杜勒·加尼·巴拉达尔首次与美国政府阿富汗和解事务特别代表扎尔梅·哈利勒扎德会面，被外界解读为塔利班释放愿意与美方接触的积极信号。同一天，阿富汗总统特别和平大使乌迈尔·达乌德扎伊表示，政府打算于3月中旬召集“大支尔格会议”，即大国民会议，以期凝聚各界共识、为与塔利班对话确定“红线”。
爆炸、绑架、自杀式袭击……塔利班一直笼罩着一丝神秘，外界难以接触。经过几个月的谈判，近日，塔利班领导层罕见允许阿富汗电影制作人纳吉布拉·库雷希（Najibullah Quraishi）和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的一个女性团队进入其控制地区，并提供相关保护。
CNN得以深入塔利班控制地区，探寻这一神秘组织背后的故事。36个小时与塔利班的相处，打开了一扇非凡的窗户，可以一窥时间似乎静止的荒凉世界。CNN报道称，塔利班狭隘而极端的意识形态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作为外国女性，有时“感到特别不舒服”。但随着塔利班与美国和平谈判的日益升温，塔利班认为胜券在握，或许正因为此，有迹象显示，该组织正表现出更多的务实主义。文章编译如下：
在阿富汗北部一个村庄的郊区，尘土飞扬，一群塔利班武装分子聚集在泥土路边。他们拿着AK-47和火箭弹，挥舞着组织的旗帜，默默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眼中没有一丝情感。
这是一个有些可怕的场景，尤其是考虑到塔利班大规模集会是空袭的主要目标。
但指挥官似乎并不担心这一点，从能扛起一杆枪的年纪起，他就开始战斗了。“我们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我们不害怕遭受打击”，他说，“这是我们神圣的道路，我们继续圣战”。
带上面纱做报道
我们的旅程始于阿富汗第四大城市马扎里沙里夫。2001年，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塔利班被迫从该城市撤出。如今，他们又“卷土重来”，就在几英里之外。我们将前往巴尔赫省的Chimtal区，18个月前，塔利班占领了此地。尽管政府在主要城镇仍占有一个小基地，但周围的村庄都已经在塔利班控制之下。
阿富汗60%-70%的地区，如今处于在塔利班的控制或仍处于争夺之中。
我们乘手拉式小船渡过一条小河。美国政府已经为阿富汗基础设施建设投入数十亿美元，但流向农村地区的资金仍然很少。
护送人员在另一边等候。他们热情地向团队中唯一一名男性成员库雷希问好。作为女性，我们被忽视了。在公共场合必须佩带面纱，让我们看起来似乎是隐形的。
塔利班邀请我们进入其控制地区，意在表明其有能力进行有效统治。我们的第一站是Pashma Qala的一家医疗诊所。门上一块破旧的牌匾显示，这座建筑原本是美国在2006年赠送的。
到达后不久，一辆摩托车在诊所前撞了一个小女孩。空气中回荡着女孩的尖叫，十分可怕。骑摩托车的塔利班战士先是停下车回头看，然后慢吞吞地把枪挂在肩上，漫不经心地朝女孩走去。当发现女孩伤得不重时，他转身骑上车离开了。
女孩被送进诊所，她的母亲跟在后面。医生哈吉·赛义德·伊萨克（Haji Said Isaq，音译）没怎么进行检查，递给她母亲一些止痛药后就离开了。这一地区连年战争，医生伊萨克的状况看起来比女孩还糟糕，他还要照顾几十个病人。
塔利班诊所的“意外”
伊萨克解释称，塔利班负责诊所的日常运营，政府支付薪水并提供药品。政府和塔利班之间的这种特别合作在处于争夺地区的医院和学校正变得越来越普遍。
上世纪90年代末期，在塔利班统治下，女性不能由男性医生进行治疗，不能从事大部分类型的工作，没有男性监护人的情况下甚至不能离开家。因此，当看到诊所里有几个女员工时，我们感到十分惊讶。22岁的法兹拉是一名助产士，尽管我们的摄像师是男性，她在和我们说话时也没有遮住脸。
法兹拉办公室的墙上，贴着一张计划生育海报，上面列出了各种避孕方法。鉴于在塔利班控制地区讨论性是一种禁忌，我们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此处看到这样一张海报。
法兹拉称，18个月前塔利班接管了这家诊所，但“他们没有改变任何事情”。她表示，女性仍然可以接受男性医生的治疗。“塔利班从来没有干涉女性的工作”，法兹拉说，“他们没有阻止我们去诊所，也没有妨碍我们”。
有分析人士表示，近来，塔利班似乎在治理方面采取了一种更加通融的方式，在他们接手的地区团结当地机构，而不是摧毁或改变它们。
在诊所的等候区，一位抱着残疾男孩的妇女如此描述凄凉的生活：没有工作，年轻人离开了，一些被杀了，一些没有再回来。
当我们问起塔利班控制下的生活与90年代末有什么不同时，旁边一位年长的妇女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她说，“我们被困在中间，什么也做不了”。
留宿当地人家里
离开诊所时间已经不早，我们需要赶去住宿的地方。在夜间，塔利班切断了所有的手机服务，天黑后，空袭是最常见的现象。
我们晚上的落脚点是一位信奉伊斯兰教的老师家。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沙丽克米兹，是为数不多展现友好、对我们微笑的人。
按照塔利班有关性别的严格规定，我们要睡在房子里女性那边。但东道主来和我们坐了一会，交谈中，他承认从未见过外国记者，也从未想象自己有机会见到。我们用古典阿拉伯语进行交谈。
家里的女性和孩子也对我们很感兴趣。在他离开后，他们用我们听不懂的达里语问了好多问题。当我们分享糖果时，妈妈们咯咯地笑了。后来，我们知道他们此前从未见过外国人。
参观伊斯兰学校
第二天，我们早早出发去参观当地的宗教学校——伊斯兰学校。
伊斯兰学校以教授严酷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闻名。90年代末起在塔利班统治下，女孩被排除在教育之外。
但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几十个孩子，有男孩有女孩，他们仔细阅读《古兰经》，一边来回摇摆一边背诵经文。
大多数女孩在8至10岁之间，有几个告诉我们她们识字。她们还在纸上自豪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其中一个女孩说长大后想成为一名医生，另一个说她最喜欢的科目是数学。
老师叫亚尔·穆罕默德（Yar Mohammed），他既教书，也上战场。即使和孩子们坐在一起阅读《古兰经》，他的AK-47也从未离身。
亚尔告诉我们，现在塔利班鼓励女孩接受教育。他说，“国家（指塔利班——作者注）已经指示教育部门允许女孩接受宗教研究、现代研究、科学和数学等方面的教育”。
但这一精心打造的性别平等错觉很快就会打破。亚尔补充说，一旦女孩进入青春期，考虑到性别，就不能再和男孩在同一所学校接受教育。
这意味着女孩们需要有单独的学校。但到目前为止，这并不存在。而这同样是20年前塔利班剥夺数百万女孩受教育的权利的理由。
大多数女孩将在14岁前离开学校。但是在贫穷的农村地区，女性受教育根本不是优先考虑的问题，在其他地区同样如此。
智能手机VS石刑
为了显示有能力统治，塔利班任命“影子政府官员”，与阿富汗政府争夺影响力和支持。
在Chimtal区，毛拉维·卡克萨（Mawlavi Khaksar）就是“影子政府”的一员。他穿着黑色衣服，带着黑色头巾，瞪着一双绿色的眼睛。
卡克萨坐在我们对面，膝上放着AK-47，被四个保镖簇拥着。其中一个保镖俯身听着安全播报。
我们被告知不要就塔利班与美国的和平谈判提问。每当对话转向政治话题时，卡克萨会说请去征求塔利班发言人的意见。
卡克萨身上折射出塔利班形象演变过程中的一些矛盾。尽管他拥有一部智能手机，通过脸书获取新闻，他坚持认为，被判通奸罪的男女应该被处以石刑。他说，“我们实行伊斯兰教教法，遵循伊斯兰教教法指示，伊斯兰教教法允许石刑”。
当被问及美国担心一旦塔利班掌控阿富汗、将再次为恐怖分子提供避风港时，他回答：“一旦我们统治阿富汗，不会允许外国人进入我们国家，不论是美国人还是IS”。
“执行严厉迅速的正义”？
在今年1月的一次突袭中，“前任”被阿富汗政府军抓获。为了避免遭遇这样的命运，卡克萨没有固定的办公室，而是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
当地人听说卡克萨在这里的时候，一群人很快前来找他，请他解决问题。这群人拿着白纸，上面写着他们争执的细节，大多数有关金钱和财产。卡克萨请他们进来和自己坐在一起。
一个人解释说，“我把车卖给了一个人，这个人在政府控制的区域，不给我钱。我尽力了，但是政府里边没人回应我的诉求”。
这名男子还抱怨政府官员向他索贿。卡克萨接受了他的请求，告诉他明天会处理。塔利班以“执行严厉但迅速的正义”闻名，这为他们赢得了这些地区许多人的支持。
但对许多阿富汗人来说，相比治理，塔利班造成的伤亡更臭名昭著。塔利班的策略和不加区分的攻击造成大量伤亡。联合国本周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2018年阿富汗平民死亡人数创下纪录，达到3804人，其中包括927名儿童。报告指出，约35%的死亡可归因于塔利班。
先前，塔利班承认这一问题，并于2010年成立了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委员会，调查平民死亡事件。但卡克萨坚称，美国是罪魁祸首。他说，那些带着飞机、大炮、重型武器的人才是应该对平民伤亡负责的人，因为“我们没有那样能造成大规模伤亡的武器”。
“他们应该带一个男人来”
当采访完卡克萨，一起走出房子，塔利班该地区军事指挥官穆巴里兹·穆贾希德（Mubariz Mujahid）到场，和我们起了争执。他对我们要拍卡克萨和我们在外散步的照片感到不满，因为他不想塔利班成员和女性一起出现在街上。
穆贾希德问可否拍摄卡克萨与库雷希一起走在街上的照片，库雷希解释了一下主持者的问题，但在场的男性对此表示困惑。
“他们应该带一个男人来的。”指挥官的一个同伴如此抱怨。最终，我们同意后退一步，与这些人保持一定距离。
阿富汗战争已将近20年，其间2000多名美国士兵阵亡，消耗超过1万亿美元，可谓损耗巨大。日前，特朗普政府表态或从阿富汗撤军，外界关注阿富汗局势或迎来变局。随着塔利班与美国重启对话，阿富汗局势能否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和平的曙光又能否降临这片历经伤痛的土地？对于在战争中苦苦挣扎的阿富汗人民来说，早日实现和平稳定是他们最真切的希望。
（编辑邮箱：ylq@jfdaily.com）
栏目主编：杨立群 文字编辑：杨立群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邵竞
题图说明：阿富汗塔利班武装分子在驻守地盘查过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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